我老家在阜阳人“悠然见南山”的南山。没听说老家是啥时候搬进山沟去的。爷爷成为孤儿时逃荒,一个人的家就挪出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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爷爷要饭、流浪,流浪、要饭,最后在山外的一个小集上的油坊里打杂工。爷爷开始吃上热饭,还不被雨淋,也不再睡破庙里。
爷爷懂得感恩。东家的啥活他都干,挑水、扫地、挖茅坑、插秧……爷爷肯干、勤快、能吃苦、不怕累。慢慢的他学会了油坊的一条龙作业。
发黄水那年,河南过来好多讨饭的。集上来了个女孩,孤身一人。爷爷给她带吃的、穿的,还帮她洗衣服。
东家看出点什么吧,就让爷爷住在村口的茅庵里。那女子也去了,二人相依为命。那女子后来变成了我奶奶。奶奶说:那段茅庵生活是她一生最美好最甜蜜的日子。
那时间兵荒马乱。东家的油坊要变卖,没人买。后来,东家就象征性收了爷爷的一点钱后,跑外乡去了。
爷爷精心打理油坊,奶奶勤俭持家,日子渐好。爷爷奶奶深知“民以食为天,食以地为本”。他们先是开荒,后来有点闲钱就买些地种,零零落落倒也攒下几十亩田产。
爷爷深知不识字的苦处,就竭力让一双儿女读书。作为爷爷家的长子,父亲勤奋用功,考上了大学,据说是全县第一个大学生。
父亲毕业那年,赶上了“土改”。作为“外乡户”的爷爷首当其冲,划为“地主”,被派往梅山水库工地“劳教”。后来听说:爷爷刚去两个月得了病,没赶上治就死了,被埋在工地附近的山坡上。奶奶带着姑姑去找过,也不知道哪个坟墓埋的是爷爷。
父亲毕业了,奶奶捎信不让他回家,走的越远越好。父亲选择了有“望霍楼”的阜阳工作,在阜阳一中教书。奶奶带着姑姑,孤女寡母受尽了天下的屈,吃完了世上的苦,遭遍了一切的罪……
姑姑很争气,也考上了大学。奶奶变卖了一切,娘俩背几个包裹去上学。姑姑住在学校,奶奶白天要饭,夜晚住在桥洞里。奶奶偶尔讨点好吃的总是给姑姑留着等周末来吃。奶奶的一生苦吗?可我没见她流过泪。我想,那桥下的河水应该知道奶奶流过泪吧?
父亲治学严谨,教育有方,深得方方面面的赏识和认可。学校准备推荐父亲为教研主任时,逢上了“文化大革命”。一位老师劝他下去躲躲吧。于是,父亲申请到极其偏僻的乡下教书。福无双至,祸不单行。父亲还是被揪了出来进行批斗……到农村接受“贫下中农再教育”。
父亲一个人负责全村各家各户的掏茅厕工作。每天一趟趟挑着大粪倒在村头的大粪坑里,而且还不能走大路,还要躲开人多的地方。父亲白天一天累的腰酸背痛,晚上睡在粪坑边的牛马棚里,负责夜里喂牛。父亲话语越来越少,戴个破眼镜,整天与牛马作伴。倒也怪了,再烈的牛马见了父亲都温顺服贴。老百姓都说我父亲懂动物话。
夜晚,父亲常常一个人潸然泪下,独望南山……家在哪里?父母在哪里?妹妹在哪里?就在父亲极其落魄的时候,他却引起大队干部女儿的关注。这便是我生命中最主要的角色——母亲出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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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公当然要横加干涉。可奇了怪了,母亲说:开始时只以为你父亲可怜,没想到你外公后来越是阻拦,我就越想与你父亲在一起!这或许就是爱情的力量吧!外公使出浑身解数,想办法把父亲调到另一村去“改造”。倔强的母亲竟带着“私房”弃家于不顾,奔着父亲而去。
父母也是住在村口的茅庵里,母亲说:那段茅庵生活是她一生最美好最甜蜜的日子。是的!这句话奶奶也说过。爷爷奶奶住过的茅庵我没见过,但父母住的茅庵我见过,我就是在那茅庵出生的。 奶奶说这句话时不知可是说了谎,但我肯定母亲没说谎,因为那茅庵对于我来说就是天堂。每当在外面,我被同龄的孩子追着扔粪蛋、骂些不堪入耳的话时……我便冲进庵棚,扑到母亲怀里的那一瞬间,温暖至极,温情至极。奶奶在我多大时来看的我,我忘了。但我记得,狂风暴雪的漆黑夜,父亲扛着东西,母亲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我去看奶奶……
奶奶不敢来阜阳,怕给父亲所在单位留下“阴影”。父亲也都是凌晨往南山走,傍晚见到奶奶。叙了一宿的话,天不亮又赶回阜阳。我想:奶奶和父亲的母子情是月亮般的温度,天上的太阳也舍不得来打扰。后来,国家拨乱反正,父亲重新走上他向往的讲台。母亲也开始带我去了外公家,那天,他(她)都哭了,那泪有喜也有悲吧。
姑姑嫁人了,奶奶也老了。奶奶很开心的住到我家了,父母对奶奶真好。我姐弟几个都成了家,对奶奶都很孝顺。我家被评为市“五好家庭”,颁奖会上,父亲不愿去,是母亲自告奋勇一个人领回来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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幸福美满的日子总是短暂的。奶奶走了。闭眼前,她说她要回南山;她还嘱咐我们把她那小包裹一定放在她身边……我们很好奇的打开那包裹,因为这之前,奶奶从不让人碰的。一双旧布鞋、一件灰色衣服,洗得干干净净,叠得方方正正。父亲说,那是爷爷穿过的。
父亲让我带着他回南山,请了风水先生,买了一片向阳的山坡。那里有蓝天、有白云、有静静的山、有潺潺的水、有悄悄生长的花草、有徐徐飞舞的蝴蝶、还有树、有竹、有田、有稻……我们把奶奶连同包裹一起送回南山……今年,母亲也走了。父亲受不了打击,成了老年痴呆。他清醒的时候,总会说:我要回南山!
是的!多年后,我也要对我孩子说:我要回南山。